麻豆 夏雨荷 赵萝蕤：我的念书生存

赵萝蕤麻豆 夏雨荷

赵萝蕤

(1912.5.9 - 1998.1.1)

我父亲赵紫宸降生发愤，但到我该上学时已是苏州东吴大学教授兼教务长，也便是一个当今所谓的“高档常识分子”。我在苏州圣约翰堂邻近的稚子园玩了三年，七岁进景海女子师范学校的一年级，并在同庚启动学英语。父亲1914至1917年留学好意思国，因此我一进小学不但学了英语，还启动学弹钢琴，十足是好意思国的那一套。然而父亲又是个故国文化教化极深的学者。他怕训诲学校省略尽故国语言的培养，又躬行教授我“唐诗三百首”与“古文不雅止”，况兼吟哦起来像是在唱歌。我还把这种唱法带到学校，让我的小同学们也唱起来。12岁那年苏雪林女士（绿漪）到我班上来教国语。她留神写稿能力，我的作文常常受到她的双行密圈。

因为父亲躬行提醒，我的语文得分老是名列三甲。赤诚让我跳一级，三年级未读就升到了四年级；六年级时我的语文成绩被评为全校第一，以致跳跃了高中三年级的同学。 麻豆 夏雨荷

1926年父亲捎带全家迁居北京。因父亲接事的燕京大学在西郊，他不肯我进城上学住寝室，是以请了家庭西宾帮我补课，14岁时我考上了高中三年级。父亲又以为我年事太小，让我读高二，1928年升入燕京大学一年级中语系。那时中语系的名教授许多，如郭绍虞、马鉴、周作主谈主、顾随、谢冰心等。然而到我读完二年级时，教授英国体裁的好意思国赤诚包贵想又找我去语言，劝我改学英国体裁。她的原理是，既然疼爱体裁，就应该扩大眼界，不应只学中语。父亲高兴我转系，于是我18岁起就改学英国体裁。那时的学校是很目田的；学生除上课外，不错目地主宰我方的时期。我疼爱读演义，便从父亲的藏书中选读了狄更斯、萨克雷、哈代的演义，家里莫得的就到藏书楼去借。自后桑良习教授开了一门演义课，我选修了，然而她条目读的演义，我差未几都已读过。在大学的四年中，我选了多门音乐课，并不息学弹钢琴。 

色姐姐

锻真金不怕火钢琴的赵萝蕤

行为女性，我约略遴聘的生活谈路够忐忑的。我大学毕业时才20岁。父亲说何如办呢，照旧上学吧。清华大学就在邻近，去试试考一考。那儿有个异邦体裁护士所。 

其时护士所除英语外，还要考两门外语。法语合格了，德语却吃了一个零。然而我英语考了一百分，吴宓赤诚说：“行，德语等入学后再补吧。”于是我被中式了，还得了一年360元的奖学金。我对父亲说，“我不必花你的钱了。”那时小灶食堂一个月才花6元，还有24元零费钱。我在清华学习三年，听了吴宓赤诚的“中西诗的比拟”，叶公超的“文艺表面”，温德赤诚的许多法国体裁课：司汤达、波德莱尔、梵乐希等，还跟吴可读赤诚读了英意对照的但丁《神曲》，唯独的同班生是田德望学长。与他同窗是我在清华三年中的最大获利之一。咱们当今都是80岁以上的寿星了，还和往时一样友好。 

在清华的第三年启动了我的翻译生存。我可爱写诗，曾寄过三两首给上海的戴望舒先生，在他裁剪的“新诗”上发表。莫得预想他约我翻译艾略特的《荒漠》，一首其时转化了悉数这个词西方全国的热得灼手的名作。那时温德赤诚还是在课堂上尽头详备地证实过这首诗，是以我就斗胆地袭取了这个任务。叶公超赤诚还为这个译本写了一篇的确不灭的序。1939年的“欧好意思体裁”杂志上发表了邢光先人生关于这首诗的详备先容，并批驳了我的译作。文章的终末两句是 

“艾略特这首领诗是近代诗的‘荒漠’中的灵芝，而赵女士的这册译本是我国翻译界的‘荒漠’上的仙葩”。

  

赵萝蕤所翻译的《荒漠》手稿及第一版封面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时，父亲让咱们全家都到南边去。他我方因责任在身，只留住大弟景心作伴。咱们先在苏州小住，终末回到祖居浙江省德清县新市镇的一所旧屋。咱们全家包括母亲、二弟景德、三弟景伦、梦家与我。那时我已和陈梦家成婚。新市镇是水乡，物价便宜，生活极丰盛，天天吃的不是鱼便是虾。又因无书可读，自在太多，因此或在桥头看赶鸭子过河，或看着一担担蚕丝茧子从门口挑过。这时梦家已与闻一多先生获取有计划，请他属意是否可到长沙临时大学教书。这么，咱们就通过京杭国谈到了南京，然后乘船到了长沙。体裁院在衡山，于是又举家到了衡山。这时咱们已藉一又友之便把母亲送回了北京。其余的东谈主终末都远程跋涉到了昆明。 

从七七事变以后我一直是休闲的。其时西南联大不息清华大学的老按序，配偶不同校；丈夫在联大接事，细君就不可在并吞学校任课。况兼那时物价昂贵，金圆券不值钱，教书还不足当个保姆收入多，因此在联大的八年里我基本是操握家务。我是老脑筋；细君理当为丈夫作出焚烧。但我终究是个念书东谈主。我在烧菜锅时，腿上放着一册狄更斯。

陈梦家与赵萝蕤的订婚照

燕京大学

1944年好意思国哈佛大学的费正清先生给梦家有计划了到芝加哥大学东方学院教授古翰墨学的责任。咱们飞过了喜马拉雅岑岭，过程印度，又乘船18天到了芝加哥大学。这时我有了在芝大英语系学习的契机。这是我一世中很病笃的四年。那时芝大的英语系在好意思国事第一流的。全国驰名的克莱恩教授正开设表面与奉行一课。他从头的角度详备研读分析了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又要修业生自学《修辞学》。他提醒了其时的“芝加哥派系”或称“新亚里士多德派系”。其时的系主任兼体裁院院长维尔特教授是温德赤诚的好友。温德赤诚曾给他先容过我。维尔特教授问我有若干时期学习，筹划学三年照旧四年。他说如果你跳过硕士学位这一关，可能三年就得到博士学位，否则就至少用四年，这时我想起了10岁时祖父和我的一段对话，祖父曾问我：“你改日想得一个什么学位？”我显示说：“我只想当一个什么学位也莫得的第一流学者。”我犹疑了。梦家此时却勤勉劝服我，“一定要获取博士学位。”于是我对维尔特教授说，那照旧四年吧，我想多学小数。 

陈梦家、赵萝蕤与父母合影

尽头运道的是40年代的芝大英语系恰是它的全盛时间，文艺表面与18世纪英国体裁的行家是克莱恩教授；莎士比亚与玄派系诗东谈主的行家是乔治·威廉森教授；19世纪演义、文本精读（explication de texte）的行家是法国盛名学者卡萨缅（Louis Cazamian）的高徒布朗教授（E. K. Brown），狄更斯与英国体裁行家是沙伯尔教授（Morton D. Zabel），古英语、中叶纪英语与乔叟行家是赫尔伯特教授（Hulbert），好意思国体裁行家是维尔特教授（Napier Wilt）。 

在芝大的四年里，我得益于向悉数这些名家学习。以克莱恩教授的文艺表面课为例，他不但学识宽裕，证实深湛，况兼每一命题必反复例如，详备领悟。他要修业生每周交一篇学习心得。我把一周的时期与元气心灵主要用在这篇小文上，笔落纸上时总以为我方的阐明太不深远，和课堂上的获利差距太大。我终究未能成为克莱恩教授的优秀学生。然而今天，50年后，若我的学识还有起码的深度的话，照旧得益于克莱恩教授的启迪与谆谆教训。那时听过克莱恩教授讲课的中国粹生还有周珏良、巫宁坤、査良铮（穆旦）等，他们也都有通常的感受。其他教授的课也有不小的获利，尤其是那些教授治学样式的课程［那时芝大体裁院设有以麦基因（Richard Mekeon）为主任的“见解与样式”委员会（Idea and Method）］。如目次学、编史学、文本精读等。目次学一课分三部分：系统目次学、版块学和原始尊府学，由三位不同的教授训诲。原始尊府学一课由克莱恩教授担任。 

陈梦家、赵萝蕤和弟弟赵景德在芝加哥大学的合影

1947年

我在就读第四年时才决定专修好意思国体裁。芝大是最早开设好意思国体裁课的大学。我对好意思国演义家亨利·詹姆斯的作品深感兴致。我读了他的险些一谈作品，感到相称亲切。况兼在这几年中我已在纽约十四街、费城、波士顿各古书店征集到了数量可不雅的詹姆斯的各方面作品，不仅演义，还包括书评、多种旅行杂记、书信集、列传、自传、未完成演义等。据维尔特教授告诉我，我已算得上好意思国的第三名詹姆斯典籍保藏家了。我还趁机收罗了其他同期代作者的作品，如豪威尔斯（W. D. Howells）的著述等。这两位演义家其时还莫得享受到本日的殊荣。 

我和梦家接洽，必须尽咱们所能，享受好意思国社会所能提供的和个东谈主文化教养干系的一切契机，不管是听音乐、看戏、参不雅各式博物馆等。咱们听了许多音乐会，不管是交响乐、器乐、歌剧。其中最盛名的如瓦格纳歌剧的盛名女高音柯斯敦·弗莱格斯旦德，黑东谈主歌咏家保罗·罗伯逊主演的莎翁名剧《奥赛罗》，弗里茨·克莱斯勒的小提琴演奏会，盛名古巴女高音比杜·萨姚的《艺术家的生活》，盛名男高音劳力兹·梅尔克欧的《帕西发尔》等，我还看了芝大尊府馆播放的西方电影史：包括卓别麟和葛丽泰·嘉宝的柬帖。咱们归国时的行李中装满了竹素和唱片，钱包里的余款只够旅费。

 

左图：《奥赛罗》戏剧海报

右图：《奥赛罗》威尔第改编版歌剧剧照

我在芝大四年，梦家已先我一年回到清华大学，我于1948年冬才结业。那时好意思国船埠工东谈主正闹歇工。歇工界限，我搭乘第一条运兵船离开西海岸驶进取海。登船的那逐一瞬便听到播送，北京西郊清华大学与燕京大学还是解放，傅作义队列已堕入重围。船上有三个东谈主的筹划地是北京。咱们但愿能称愿到达。 

1948年12月31日梅格斯将号角进舶上海港，梦家的老迈梦杰来接，并把我安置在他家的四层楼，由小妹妹智灯随同，他的全家已去了香港。这时去北京的火车与海轮已停驶，咱们三个东谈主必须另找长进。我在昆明旷野龙泉镇居住时老到了欧亚航空公司司理查阜西先生。他那时在上海。于是我就找到他想方针。居然，有一架给傅作义运食粮的飞机正要飞往北京。咱们三东谈主便搭乘这架十足莫得座位的淘气飘舞器飞到了北京，在天坛的柏树丛中降落，过天津时解放军的高射炮向咱们射击，然而咱们祥瑞抵达了筹划地。飞机莫得扶梯不错使乘坐者下到地上，遂找来一个带着铁钩的竹梯，钩在机门口，但离地还有一米多，那就往铺设在地上的两床棉被上跳吧。参预市区，我先到北大的汤用彤先生家里。我先到厨房察看，有两三棵大白菜，几个鸡蛋。我发明了每家住整夜的方针。在昆明的八年中，咱们结下了多半心照不宣的一又友，不错轮替住上一个月的。我又到骑河楼清华作事处托东谈主带信给梦家：告诉他我已祥瑞抵京，哪天开城门，哪天就来接我回家。三周后城门开了，北京已和平解放。于是我回到了清华园，也回到了燕京大学我行将任职的母校。 

左侧两幅：旧时的燕京大学

右侧两幅：北京大学沙滩红楼原址

北京大学那时在城里沙滩。我住在清华进城不便捷，我不可袭取北大的邀请，燕京很需要我。西语系基本都是好意思籍西宾在支握。他们不久都归国去。1951年，西语系只剩下吴兴华和我。我又邀请了正在芝大读博士学位的巫宁坤，还聘任了新近抵京的俞大絪先生。咱们的威望似乎很王人整。我还立即得到了去湖南常德参加半年土改的契机。1952年，院系改变后，西语系的师生又和清华、北大、辅仁、师大构成了簇新的西语系，由北大的冯至先生任系主任，吴兴华任副系主任，威望显得愈加弘远。我终末照旧参加了新式的北京大学的西宾队列，一直于今。 

（原载于《她们拥抱太阳——北大女学者的踪迹》，北京大学出书社，1995年；本文转自“山水澄明”微信号）